Tender_Night

【铁盒玫瑰】（15）

曼谷大学的每周五下午两小时有professor Johnny的讲座。授课内容从科普性质的医学基础到最前沿的科学研究，原本是针对非医药专业开设的选修，但开课不久后，整个阶梯教室座无虚席，其中很多是来旁听的医学院学生。

Johnny听过不少同行对他的评价，除了对其硬实力的望洋兴叹，多数人觉得这位年轻高大的科学家不像标准的美国人。虽不乏基本的礼貌和绅士风度，懂得人情世故，但是几乎不参与教授之间的聚会。废话少，有威严。有人说他年轻气盛面子太大，有人说他离群索居曲高和寡，而Johnny并不在意。



外人的看法都有道理，可Johnny对于自己人生的追求越来越看不清。越活越糊涂，这样不好。


他能明显感觉到，自从来到曼谷以后就慢慢恢复成了正常人。准确一些说，应该是遇见了某个人之后才慢慢有了变化。


以前沉迷于复杂的科学世界里，自我麻痹。现在却觉得活着，明明有更多有意思的事情可以做。比如在厨房煮汤、去公园散步、在阳台上睡午觉。当然，如果那个名叫Ten的“猫”陪在身边应该会更好。Johnny是比较现实的人，相比较救死扶伤，他更倾向于依靠自己擅长的东西挣钱，越多越好。从所研究的医药上积累的财富已经够挥霍一生，他也不介意多一个人帮他一起挥霍。所以当Ten穿着校服在家里厨房煮拉面的时候，Johnny隐隐约约觉得Ten是个不错的人选。


然而目前的生活却是几年前的自己所不敢想象的。

人们总会选择性遗忘自己不想记起的，或者是太过疼痛的事物，这不失为一种进化而来的自我保护机制。Johnny同样如此。

成为医者的初心他已经记不清了。关于过去，他不想让任何人提醒他这段记忆，尤其不想让Ten看到以前千疮百孔的自己。





Johnny本家是徐氏韩裔，徐家到他们这辈已经是第三代移民的医学世家，家里小辈只有自己和弟弟，品学兼优的长子自然而然的背负起家族的希望，而弟弟渽民一直是活泼开朗又聪明漂亮的小孩子，被家人过分的宠溺着，说想跳舞就去跳舞，从没考虑过继承家业。

弟弟经常任性，有次过生日，因为哥哥忘记了买礼物而生气的离家出走。Johnny早已习惯他的小脾气，打算像往常一样等他回来。

当晚弟弟确实若无其事回来了。
这也是多年缠绕在Johnny心头难以解开的自责，自己竟浑然不觉，弟弟当时的表情之下隐藏了多少痛苦。


后来弟弟经常生病，而且迁延不愈。
最严重一次发病入院的时候是芝加哥全年最为阳光明媚的时节，Johnny父母已经去往夏威夷度假。那时柔弱的弟弟反复低烧，皮肤竟然开始溃烂，然后Johnny难以置信的看到检查单上写着免疫缺陷病毒阳性。

医生说他用药用的太迟了。躺在病床上的弟弟却笑着告诉Johnny，他自己早就知道，只是还没想好该在哪个时刻迎来终结。

他绝望的恳请Johnny不要告诉别人，可是Johnny瞒不过以医为职的父母。



少年的肌肤变得斑驳，他痛恨那些禽兽，更厌恶变得肮脏丑陋的自己。病房里只剩下自己一人的时候，他光着脚踩在地板上，试着回忆从前的舞步，发现自己跳不高了。脚面磕到床角，伤口处渗出的血踩成了脚印的形状。少年慌忙趴下身用袖子把地板擦干净。






这一天之前的晚上，他和一直照顾他的哥哥做了个交易。Johnny答应如果渽民愿意告诉他是那些混蛋是谁，他就同意去实现渽民的一个愿望。

Johnny记下了那几个将死之人的名字，渽民笑嘻嘻的对他说：

“哥，我的一个愿望是... 我想永远睡下去...”

Johnny震惊到无话可说，渽民还在哀求他，
“哥，求你了，很简单的吧... 今晚等我睡着了再开始好不好...”


当然Johnny不可能亲手给熟睡的弟弟滴注过量巴比妥酸盐，第二天天亮时，渽民失望的睁开了双眼。






此刻脚背上的血还是汩汩流着，渽民爬到了窗台上。看着窗外的大晴天，心想着如果见到李马克，可能会被他嫌弃变丑了。

那时Johnny推门进来，看到渽民身体大部分倾斜到半空中，几近崩溃。弟弟却笑着，眉眼舒展的样子像纯白的天使。

“...哥，你又骗我。”

“...哥，我很怕疼所以，才麻烦你。”

“我...... ”

少年嘴唇开开合合，留下最后一抹笑。
没有一丝迟疑，决绝的转身。

Johnny不记得那时自己是哪副模样，只是发疯一样拼死冲过去拉住他。
却是一场空。

最终什么都没有了。





人生中最难熬的少年时期，每日都如同被啄食的普罗米修斯。
悔恨与自责，所有愤怒和仇恨，让他难以安稳。
Johnny尽快需要解决的出口。

本想在弟弟入土的前几日先让那些人陪葬，但未免太过明显。他可不想承受牢狱之灾。
于是耐心等待着人们忘却，然后选择某个平淡无奇的日子。
不再祈求上帝的庇护，而把灵魂卖给了恶魔。换来了漫漫长夜无眠。







几年过后的最近，Johnny却习惯在睡前在向上帝祈祷。

想起有段时间没有见到Ten的笑脸，他有不太好的预感。
自己是罪人，也许不应该享受这样美好安稳的生活。可是无论如何，主啊，在你面前承认我一切的罪，我唯独向你仰望。

求你拥抱我最珍贵的友人。洁净和赦免生之原罪。
阿门。